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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唐书·列传·卷五十

沈昫等

原文

○尹思贞李杰解琬毕构苏珦子晋

郑惟忠王志愔卢从愿李朝隐裴漼从祖弟宽

王丘

尹思贞,京兆长安人也。弱冠明经举,补隆州参军。时晋安县有豪族蒲氏,纵横不法,前后官吏莫能制。州司令思贞推按,发其奸赃万计,竟论杀之,远近称庆,刻石以纪其事,由是知名。累转明堂令,以善政闻。三迁殿中少监,检校洺州刺史。会契丹孙万荣作乱,河朔不安,思贞善于绥抚,境内独无惊扰,则天降玺书褒美之。

长安中,七迁秋官侍郎,以忤张昌宗被构,出为定州刺史,转晋州刺史。寻复入为司府少卿。时卿侯知一亦厉威严,吏人为之语曰:“不畏侯卿杖,惟畏尹卿笔。”其为人所伏若此。寻加银青光禄大夫。于宅中掘得古戟十二,俄而门加棨戟,时人异焉。

神龙初,为大理卿,时武三思擅权,御史大夫李承嘉附会之。壅州人韦月将上变,告三思谋逆,中宗大怒,命斩之。思贞以发生之月,固执奏以为不可行刑,竟有敕决杖配流岭南。三思令所司因此非法害之,思贞又固争之。承嘉希三思旨,托以他事,不许思贞入朝廷。谓承嘉曰:“公擅作威福,不顾宪章,附托奸臣,以图不轨,将先除忠良以自恣耶?”承嘉大怒,遂劾奏思贞,出为青州刺史。境内有蚕一年四熟者,黜陟使、卫州司马路敬潜八月至州,见茧叹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于此乎!”特表荐之。思贞前后为十三州刺史,皆以清简为政,奏课连最。

睿宗即位,征为将作大匠,累封天水郡公。时左仆射窦怀贞兴造金仙、玉真两观,调发夫匠,思贞常节减之。怀贞怒,频诘责思贞,思贞曰:“公职居端揆,任重弼谐,不能翼赞圣明,光宣大化,而乃盛兴土木,害及黎元,岂不愧也!又受小人之谮,轻辱朝臣,今日之事,不能苟免,请从此辞。”拂衣而去,阖门累日,上闻而特令视事。其年,怀贞伏诛,乃下制曰:“国之副相,位亚中台,自匪邦直,孰司天宪?将作大匠尹思贞,贤良方正,硕儒耆德,刚不护缺,清而畏知,简言易从,庄色难犯。征先王之体要,敷衽必陈;折佞臣之怙权,拂衣而谢。故以事闻海内,名动京师,鹰隼是击,豺狼自远。必能条理前弊,发挥旧章,宜承弄印之荣,式允登车之志。可御史大夫。”俄兼申王府长史,迁户部尚书,转工部尚书。以老疾累表请致仕,许之。开元四年卒,年七十七,赠黄门监,谥曰简。

李杰,本名务光,相州滏阳人。后魏并州刺史宝之后也,其先自陇西徙焉。杰少以孝友著称,举明经,累迁天官员外郎,明敏有吏才,甚得当时之誉。神龙初,累迁卫尉少卿,为河东道巡察黜陟使,奏课为诸使之最。开元初,为河南尹。杰既勤于听理,每有诉列,虽衢路当食,无废处断。由是官无留事,人吏爱之。先是,河、汴之间有梁公堰,年久堰破,江、淮漕运不通。杰奏调发汴、郑丁夫以浚之,省功速就,公私深以为利,刊石水滨,以纪其绩。

寻代宋璟为御史大夫。时皇后妹婿尚衣奉御长孙昕与其妹婿杨仙玉因于里巷遇杰,遂殴击之,上大怒,令斩昕等。散骑常侍马情素以为阳和之月,不可行刑,累表陈请。乃下敕曰:“夫为令者自近而及远,行罚者先亲而后疏。长孙昕、杨仙玉等凭恃姻戚,恣行凶险,轻侮常宪,损辱大臣,情特难容,故令斩决。今群官等累陈表疏,固有诚请,以阳和之节,非肃杀之时,援引古今,词义恳切。朕志从深谏,情亦惜法,宜宽异门之罚,听从枯木之毙。即宜决杀,以谢百僚。”

杰明年以护桥陵作,赐爵武威子。初,杰护作时,引侍御史王旭为判官。旭贪冒受赃,杰将绳之而不得其实,反为旭所构,出为衢州刺史。俄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又为御史所劾,免官归第。寻卒,赠户部尚书。

解琬,魏州元城人也。少应幽素举,拜新政尉,累转成都丞。因奏事称旨,超迁监察御史,丁忧离职。则天以琬识练边事,起复旧官,令往西域安抚夷虏,抗疏固辞。则天嘉之,下敕曰:“解琬孝性淳至,哀情恳切,固辞权夺之荣,乞就终忧之典。足可以激扬风俗,敦奖名教,宜遂雅怀,允其所请。仍令服阕后赴上。”

圣历初,迁侍御史,充使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咸得其便宜,蕃人大悦,以功擢拜御史中丞,兼北庭都护、持节西域安抚使。琬素与郭元振同官相善,遂为宗楚客所毁,由是左迁沧州刺史。为政务存大体,甚得人和。景龙中,迁右台御史大夫,兼持节朔方行军大总管。琬前后在军二十余载,务农习战,多所利益,边境安之。

景云二年,复为朔方军大总管。琬分遣随军要籍官河阳丞张冠宗、肥乡令韦景骏、普安令于处忠等校料三城兵募,于是减十万人,奏罢之。寻授右武卫大将军,兼检校晋州刺史,赐爵济南县男。以年老乞骸骨,拜表讫,不待报而去。优诏加金紫光禄大夫,听致仕,其禄准品全给。寻降玺书劳之曰:“卿器局坚正,才识高远,公忠彰其立身,贞固足以干事。类张骞之出使,同魏绛之和戎。职绾文武,功申方面,勤于王家,是为国老。顷者,顾斯侧景,愿言勇退,深惜马援之能,未遂祁奚之请。然章疏频上,雅怀难夺。今知脱屣归闲,拂衣高谢,固可以激励颓俗,仪刑庶僚。永言终始,良可嘉尚。宜善摄养,以介期颐。”

未几,吐蕃寇边,复召拜左散骑常侍,令与吐蕃分定地界,兼处置十姓降户。琬言吐蕃必潜怀叛计,请预支兵十万于秦、渭等州严加防遏。其年冬,吐蕃果入寇,竟为支兵所击走之。俄又表请致仕,不许,迁太子宾客。开元五年,出为同州刺史。明年卒,年八十余。

毕构,河南偃师人也。父憬,则天时为司卫少卿。构少举进士。神龙初,累迁中书舍人。时敬晖等奏请降削武氏诸王,构次当读表,既声韵朗暢,兼分析其文句,左右听者皆历然可晓。由是武三思恶之,出为润州刺史。累除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景云初,召拜左御史大夫,转陕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封魏县男。顷之,复授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充剑南道按察使。所历州府,咸著声绩,在蜀中尤革旧弊,政号清严。睿宗闻而善之,玺书劳曰:

我国家创开天地,再造黎元,四夷来王,万邦会至,置州立郡,分职设官。贞观、永徽之前,皇猷惟穆;咸亨、垂拱之后,淳风渐替。征赋将急,调役颇繁,选吏举人,涉于浮滥。省阁台寺,罕有公直,苟贪禄秩,以度岁时。中外因循,纪纲弛紊,且无惩革,弊乃滋深。为官既不择人,非亲即贿;为法又不按罪,作孽宁逃?贪残放手者相仍,清白洁己者斯绝。盖由赏罚不举,生杀莫行。更以水旱时乖,边隅未谧,日损一日,征敛不休,大东小东,杼轴为怨,就更割剥,何以克堪!

昔闻当官,以留犊还珠为上。今之从职,以充车联驷为能。或交结富家,抑弃贫弱;或矜假典正,树立腹心。邑屋之间,囊箧俱委,或地有椿干梓漆,或家有畜产资财,即被暗通,并从取夺。若有固吝,即因事以绳,粗杖大枷,动倾性命,怀冤抱痛,无所告陈。比差御史委令巡察,或有贵要所嘱,未能不避权豪;或有亲故在官,又罕绝于颜面。载驰原隰,徒烦出使之名;安问狐狸,未见埋车之节。扬清激浊,泾、渭不分;嫉恶好善,萧、兰莫别。官守既其若此,下人岂以聊生。数年已来,凋残更甚。

卿孤洁独行,有古人之风,自临蜀川,弊化顿易。览卿前后执奏,何异破柱求奸?诸使之中,在卿为最。并能尽节似卿如此,百郡何忧乎不理,万人何虑乎不安?卿当益坚,勿为后顾。朕嘉卿直道,今赐袍带并衣一副。

寻拜户部尚书,转吏部尚书,并遥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玄宗即位,累拜河南尹,迁户部尚书。开元四年,遇疾,上手疏医方以赐之。时议户部尚书为凶官,遽改授太子詹事,冀其有瘳。寻卒,赠黄门监,谥曰景。

构初丧继母时,有二妹在襁褓,亲加鞠养,咸得成立。及构卒,二妹号绝久之,以抚育恩,遂制三年之服。其弟栩亦甚哀毁,并为当时所称。栩官至荆州司马。

苏珦,雍州蓝田人。明经举,累授鄠县尉。雍州长史李义琰召而谓曰:“鄠县本多诉讼,近日遂绝,访问果由明公为其疏理。”因顾指事曰:“此座即明公座也,但恨非迟暮所见耳。”

垂拱初,拜右台监察御史。时则天将诛韩、鲁等诸王,使珦按其密状,珦讯问皆无征验。或诬告珦与韩、鲁等同情,则天召见诘问,珦抗议不回。则天不悦,曰:“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驱使,此狱不假卿也。”遂令珦于河西监军。五迁右司郎中。时御史王弘义托附来俊臣,构陷无罪,朝廷疾之。尝受诏于虢州采木,役使不节,丁夫多死,珦按奏其事,弘义竟以坐黜。珦寻迁给事中,累授左肃政台御史大夫。时有诏白司马坂营大像,糜费巨亿,珦以妨农,上疏切谏,则天纳焉。

神龙初,武三思擅权,韦月将告三思将有逆谋,反为三思所构,中宗令斩之。珦奏非时不可行刑,由是忤三思旨,转为右御史大夫。寻出为岐州刺史,复为右台大夫。会节愍太子败,诏珦穷其党与。时睿宗在籓,为得罪者所引,珦因辩析事状,密奏以保持之。中宗意解,因是多所原免,擢珦为户部尚书,赐爵河内郡公。寻授太子宾客、检校詹事,以年老致仕。开元三年卒,年八十一,赠兗州都督,谥曰文。子晋,亦知名。

晋,数岁能属文,作《八卦论》,吏部侍郎房颖叙、秘书少监王绍宗见而赏叹曰:“此后来王粲也。”弱冠举进士,又应大礼举,皆居上第。先天中,累迁中书舍人,兼崇文馆学士。玄宗监国,每有制命,皆令晋及贾曾为之。晋亦数进谠言,深见嘉纳。俄出为泗州刺史,以父老乞辞职归侍,许之。父卒后,历户部侍郎,袭爵河内郡公。开元十四年,迁吏部侍郎。时开府宋璟兼尚书事,晋及齐澣递于京都知选事,既糊名考判,晋独多赏拔,甚得当时之誉。俄而侍中裴光庭知尚书事,每遇官应批退者,但对众披簿,以硃笔点头而已。晋遂榜选院云:“门下点头者,更引注拟。”光庭以为侮己,甚不悦,遂出为汝州刺史。三迁魏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入为太子左庶子。二十二年卒,年五十九。

初,晋与洛阳人张循之、仲之兄弟友善,循之等并以学业著名。循之,则天时上书忤旨被诛。仲之,神龙中谋杀武三思,为友人宋之愻所发,下狱死。晋厚抚仲之子渐,有如己子,教之书记,为营婚宦。及晋卒,渐制犹子之服,时人甚以此称之。

郑惟忠,宋州宋城人也。仪凤中,进士举,授井陉尉,转汤阴尉。天授中,应举召见,则天临轩问诸举人:“何者为忠?”诸人对不称旨。惟忠对曰:“臣闻忠者,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则天曰:“善。”授左司御率府胄曹参军,累迁水部员外郎。则天幸长安,惟忠待制引见,则天谓曰:“朕识卿,前于东都言‘忠臣外扬君之美,内匡君之恶’,至今不忘。”寻加朝散大夫,再迁凤阁舍人。

中宗即位,甚敬重之,擢拜黄门侍郎。时议请禁岭南首领家畜兵器,惟忠曰:“夫为政不可革以习俗,且《吴都赋》云:‘家有鹤膝,户有犀渠。’如或禁之,岂无惊扰耶?”遂寝。无何,守大理卿。节愍太子与将军李多祚等举兵诛武三思,事变伏诛。其诖误守门者并配流,将行,有韦氏党与密奏请尽诛之。中宗令推断,惟忠奏曰:“今大狱始决,人心未宁,若更改推,必递相惊恐,则反侧之子,无由自安。”敕令百司议,遂依旧断,所全者甚多。俄拜御史大夫,持节赈给河北道,仍黜陟牧宰。还,敷奏称旨,加银青光禄大夫,封荥阳县男。开元初,为礼部尚书,转太子宾客。十年卒,赠太子少保。

王志愔,博州聊城人也。少以进士擢第。神龙年,累除左台御史,加朝散大夫。执法刚正,百僚畏惮,时人呼为“皁雕”,言其顾瞻人吏,如雕鹗之视燕雀也。寻迁大理正,尝奏言:“法令者,人之堤防,堤防不立,则人无所禁。窃见大理官僚,多不奉法,以纵罪为宽恕,以守文为苛刻。臣滥执刑典,实恐为众所谤。”遂表上所著《应正论》以见志,其词曰:

尝读《易》至“萃,利见大人,亨,聚以正也。六二,引吉无咎。”注曰:“居萃之时,体柔当位。处《坤》之中,己独处正。异操而聚,独正者危,未能变体,以远于害。故必见引,然后乃吉而无咎。”王肃曰:“六二与九五相应,俱履贞正。引由迎也,为吉所迎,何咎之有?”未尝不辍书而叹曰:“居中履正,事之常体,见引无咎,道亦宜然。

有客闻而惑之,因谓仆曰:今主上文明,域中理定,君累司典宪,不务和同。处正之志虽存,见引之吉谁应?行之不已,余窃惧焉。

仆敛襟降阶揖而谢曰:补遗阙于衮职,用忠谠为己任,以蒙养正,见引获吉,应此道也,仁何远哉!昔咎繇谟虞,登朝作士,设教理物,开训成务。是以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怙终贼刑,刑故无小。于是舜美其事曰:“汝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理,刑期于无刑,人协于中,时乃功,懋哉!”故孔子叹其政曰:“舜举咎繇,不仁者远。”此非明辟执法,大人见引之应乎?季孙行父之事君也,举窃宝之愆,黜授邑之赏,明善恶而纠慝,议僭赏以塞违。在虞舜之功,居二十之一,主司得行其道,时君不以为嫌,此非己独处正,应正而无咎。观鱼于棠,臧伯正色;赂鼎在庙,哀伯抗词。言者得尽其忠,闻之不加其罪。故《春秋》称臧氏之正,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此非异操而聚,引吉之所致乎?魏绛理直,晋侯乃复其位;邾人辞顺,赵盾不伐其国。此非正体未变,为吉所迎者乎?

夫在上垂拱,臣下守制,若正应乎上,乃引吉于下。而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交战于谲正之门,怀疑乎语默之境,惧独正之莫引,忘此正之必亨。吁嗟乎!行己立身,居正践义,其动也直,其正也方。维正直而是与,何往而非攸利。何以明之?《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文言》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则不疑其所行也。”嵇康撰《释私论》,曹羲著《至公篇》,皆以崇公激俗,抑私事主,一言可以蔽之,归于体正而已矣。《礼记》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若以喜怒制刑,轻重设比,是则桥前惊马,用希旨论人,苑中猎兔,以从欲废法。理有违而合道,物贵和而不同,不同之和,正在其中矣。

昔任延为武威太守,汉帝诫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上下雷同,非国家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任延雅奏,汉主是其言。此则归正不回,乖旨顺义,不以忤怀见忌,斯亦违而合道。《晏子春秋》:景公见梁丘据曰:“据与我和。”晏子曰:“此同也。和者,君甘则臣酸,君淡则臣咸。今据也,君甘亦甘,所谓同也,安得为和?”是以济盐梅以调羹,乃适平心之味;献可否而论道,方恢政体之节。俟引正而遵度,故曰物贵和而不同。刘曼山辩和同之义,有旨哉!若以不同见讥,未敢闻诲。

客曰:和同乖训,则已闻之。援法成而不变者,岂恤狱之宽宪耶?《书》曰:“御众以宽。”《传》曰:“宽则得众。”若以严统物,异乎宽政矣。

对曰:刑赏二柄,唯人主操之,崇厚任宽,是谓帝王之德。慎子曰:“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上也。”然则匪人臣所操。后魏游肇之为廷尉也,魏帝尝私敕肇有所降恕,肇执而不从曰:“陛下自能恕之,岂足令臣曲笔也?”是知宽恕是君道,曲从非臣节。人或未达斯旨,不料其务,以平刑为峻,将曲法为宽,谨守宪章,号为深密。《内律》:“释种亏戒,一诛五百人,如来不救其罪。”岂谓佛法为残刻耶?老子《道德经》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岂谓道教为凝峻耶?《家语》曰:“王者之诛有五,而寝盗不预焉。”即心辩言伪之流。《礼记》亦陈四杀,破律乱名之谓。岂是儒家执禁,孔子之深文哉?此三教之用法者,所以明真谛,重玄猷,存天纲,立人极也。

然则乾象震曜,天道明威。齐众惟刑,百王所以垂范;析人以法,三后于是成功。所务掌宪决平,斯廷尉之职耳。《易》曰:“家人嗃嗃,无咎;妇子嘻嘻,终吝。”严于其家,可移于国。昔崔实达于理而作《政论》,仲长统曰:“凡为人主,宜写《政论》一通,置诸坐侧。”其大抵云为国者以严致平,非以宽致平者也。然则称严者不必逾条越制,凝网重罚,在于施隐括以矫枉,用平典以禁非。刑故有常,罚轻无舍,人不易犯,防之难越故也。但人慢吏浊,伪积赃深,而曰以宽理之,可以无过。何异乎命王良御駻,舍衔策于奔踶;请俞跗攻疾,停药石于肤腠!适见秋驾转逸,膏肓更深,医人仆夫,何功之有?

又谓仆曰:成法而变,唯帝王之命欤?对曰:何为其然也?昔汉武帝甥昭平君杀人,以公主子,廷尉上请论。左右为言,武帝垂涕叹曰:“法令者,先帝之所造也,用亲故诬先帝子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又下负万人!”乃可其奏。近代隋文帝子秦王俊为并州总管,以奢纵免官。仆射杨素奏言:“王,陛下爱子,请舍其过。”文帝曰:“法不可违。若如公意,我是五兒之父,非兆人之父,何不别制天子兒律乎?我安能亏法!”卒不许。此是帝王操法,协于礼经不变之义。况于秋官典职,司寇肃事,而可变动者乎!我皇睿哲登图,高视岩廊之上;宰衡明允就列,辑穆庙堂之下。乾坤交泰,日月光华,庶绩其凝,众工咸理。聚以正也,仆幸利见大人;引其吉焉,期养正于下位。中正是托,予何惧乎?

夫君子百行之基,出处二途而已。出则策名委质,行直道以事人,进善纳忠,仰太阶而缉政。谔谔其节,思为社稷之臣;謇謇匪躬,愿参柱石之任。处则高谢公卿,孝友扬名,是亦为政。烟霞尚志,其用永贞,行藏事业,心迹斯在。至如水中泛泛,天下悠悠,执驭为荣,扫门自媚,拜尘邀势,括囊守禄,从来长息,以为深耻。客乃逡巡不对,遂无以间仆也。

中宗览而嘉之。稍迁驾部郎中。

景云元年,累转左御史中丞,寻迁大理少卿。二年,制依汉置刺史监郡,于天下冲要大州置都督二十人,妙选有威重者为之,遂拜志愔齐州都督,事竟不行。又授齐州刺史,充河南道按察使。未几,迁汴州刺史,仍旧充河南道按察使。太极元年,又令以本官兼御史中丞、内供奉,特赐实封一百户。寻加银青光禄大夫,拜户部侍郎。出为魏州刺史,转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俱充本道按察使。所在令行禁止,奸猾屏迹,境内肃然。久之,召拜刑部尚书。

开元九年,上幸东都,令充京师留守。十年,有京兆人权梁山伪称襄王男,自号光帝,与其党及左右屯营押官谋反。夜半时拥左屯营兵百余人自景风、长乐等门斩关入宫城,将杀志愔,志愔逾墙避贼。俄而屯营兵溃散,翻杀梁山等五人,传首东都,志愔遂以骇卒。

卢从愿,相州临漳人,后魏度支尚书昶六代孙也。自范阳徙家焉,世为山东著姓。冠明经举,授绛州夏县尉,又应制举,拜右拾遗。俄迁右肃政监察御史,充山南道黜陟巡抚使,奉使称旨,拜殿中侍御史。累迁中书舍人。

睿宗践祚,拜吏部侍郎。中宗之后,选司颇失纲纪,从愿精心条理,大称平允。其有冒名伪选及虚增功状之类,皆能擿发其事。典选六年,前后无及之者。上嘉之,特与一子太子通事舍人。从愿上疏乞回恩赠父,乃赠其父吉阳丞敬一为郑州长史。初,高宗时裴行俭、马载为吏部,最为称职。及是,从愿与李朝隐同时典选,亦有美誉。时人称曰:吏部前有马、裴,后有卢、李。

开元四年,上尽召新授县令,一时于殿庭策试,考入下第者,一切放归学问。从愿以注拟非才,左迁豫州刺史。为政严简,按察使奏课为天下第一等,玺书劳问,赐绢百匹。无几,入为工部侍郎,转尚书左丞。又与杨滔及吏部侍郎裴漼、礼部侍郎王丘、中书舍人刘令植删定《开元后格》,迁中书侍郎。十一年,拜工部尚书,加银青光禄大夫,仍令东都留守。十三年,从升泰山,又加金紫光禄大夫,代韦抗为刑部尚书。频年充校京外官考使,前后咸称允当。

御史中丞宇文融承恩用事,以括获田户之功,本司校考为上下,从愿抑不与之。融颇以为恨,密奏从愿广占良田,至有百余顷。其后,上尝择堪为宰相者,或荐从愿,上曰:“从愿广占田园,是不廉也。”遂止不用。从愿又因早朝,途中为人所射,中其从者,捕贼竟不获。时议从愿久在选司,为被抑者所雠。

十六年,东都留守。时坐子起居郎论粜米入官有剩利,为宪司所纠,出为绛州刺史,再迁太子宾客。二十年,河北谷贵,敕从愿为宣抚处置使,开仓以救饥馁。使回,以年老抗表乞骸骨,乃拜吏部尚书,听致仕,给全禄。二十五年卒,年七十余,赠益州大都督,谥曰文。

李朝隐,京兆三原人也。少以明法举,拜临汾尉,累授大理丞。神龙年,功臣敬晖、桓彦范为武三思所构,讽侍御史郑愔奏请诛之,敕大理结其罪。朝隐以晖等所犯,不经推穷,未可即正刑名。时裴谈为大理卿,异笔断斩,仍籍没其家,朝隐由是忤旨。中宗令贬岭南恶处,侍中韦巨源、中书令李峤奏曰:“朝隐素称清正,断狱亦甚当事,一朝远徙岭表,恐天下疑其罪。”中宗意解,出为闻喜令。

寻迁侍御史,三迁长安令,有宦官闾兴贵诣县请托,朝隐命拽出之。睿宗闻而嘉叹,廷召朝隐,劳曰:“卿为京县令能如此,朕复何忧。”乃下制曰:“夫不吐刚而诌上、不茹柔而黩下者,君子之事也。践霤必绳、登车无屈者,正人之务也。长安县令李朝隐,德义不回,清强自遂,亟闻嘉政,累著能名。近者品官入县,有乖仪式,遂能责之以礼,绳之以愆。但阉竖之流,多有凭恃,柔宽之代,必弄威权。历观载籍,常所叹息。朕规诫前古,勤求典宪,能副朕意,实赖斯人。昔虞延持皇后之客,梅陶鞭太子之傅,古称遗直,复见于今。思欲旌其美行,迁以重职,为时属阅户,政在养人,宜加一阶,用表刚烈。可太中大夫。特赐中上考,兼绢百匹。”七迁绛州刺史,兼知吏部选事。

开元二年,迁吏部侍郎,铨叙平允,甚为当时所称,降玺书褒美,授一子太子通事舍人。四年春,以授县令非其人,出为滑州刺史,转同州刺史。驾幸东都,路由同州,朝隐蒙旨召见赏慰,赐衣一副、绢百匹。寻迁河南尹,政甚清严,豪右屏迹。时太子舅赵常奴恃势侵害平人,朝隐曰:“此而不绳,何以为政?”执而杖之。上闻,又降敕书慰勉之。

十年,迁大理卿。时武强令裴景仙犯乞取赃积五千匹,事发逃走。上大怒,令集众杀之。朝隐执奏曰:“裴景仙缘是乞赃,犯不至死。又景仙曾祖故司空寂,往属缔构,首预元勋。载初年中,家陷非罪,凡有兄弟皆被诛夷,唯景仙独存,今见承嫡。据赃未当死坐,准犯犹入请条。十代宥贤,功实宜录;一门绝祀,情或可哀。愿宽暴市之刑,俾就投荒之役,则旧勋斯允。”手诏不许。朝隐又奏曰:

有断自天,处之极法。生杀之柄,人主合专;轻生有条,臣下当守。枉法者,枉理而取,十五匹便抵死刑;乞取者,因乞为赃,数千匹止当流坐。今若乞取得罪,便处斩刑,后有枉法当科,欲加何辟?所以为国惜法,期守律文,非敢以法随人,曲矜仙命。射兔魏苑,惊马汉桥,初震皇赫,竟从廷议,岂威不能制,而法贵有常。又景仙曾祖寂,草昧忠节,定为元勋,位至台司,恩倍常数。载初之际,被枉破家,诸子各犯非辜,唯仙今见承嫡。若寂勋都弃,仙罪特加,则叔向之贤何足称者,若敖之鬼不其餧而?舍罪念功,乞垂天听。应敕决杖及有犯配流,近发德音,普标殊泽,杖者既听减数,流者仍许给程。天下颙颙,孰不幸甚!瞻彼四海,已被深恩,岂于一人,独峻常典?伏乞采臣之议,致仙于法。

乃下制曰:“罪不在大,本乎情;罚在必行,不在重。朕垂范作训,庶动植咸若,岂严刑逞戮,使手足无措者哉?裴景仙幸藉绪余,超升令宰,轻我宪法,蠹我风猷,不慎畏知之金,讵识无贪之宝,家盈黩货,身乃逃亡。殊不知天孽可违,自愆难逭,所以不从本法,加以殊刑,冀惩贪暴之流,以塞侵渔之路。然以其祖父昔预经纶,佐命有功,缔构斯重,缅怀赏延之义,俾协政宽之典,宜舍其极法,以窜遐荒。仍决杖一百,流岭南恶处。”

朝隐俄转岐州刺史,母忧去官。起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抗疏固辞,制许之。朝隐性孝友,时年已衰暮,在丧尤加毁瘠。明年,制又起为扬州长史,不获已而就职,复入为大理卿,累封金城伯,代崔隐甫为御史大夫。朝隐素有公直之誉,每御史大夫缺,时议咸许之。及居其职,竟无所纠劾,唯烦于细务,时望由是稍减。俄转太常卿。二十一年,兼判广州事,仍摄御史大夫,充岭南采访处置使。明年,卒于岭外,年七十,赠吏部尚书,官给灵舆,兼家口给递还乡,谥曰贞。

裴漼,绛州闻喜人也。世为著姓。父琰之,永徽中,为同州司户参军,时年少,美容仪,刺史李崇义初甚轻之。先是,州中有积年旧案数百道,崇义促琰之使断之,琰之命书吏数人,连纸进笔,斯须剖断并毕,文翰俱美,且尽与夺之理。崇义大惊,谢曰:“公何忍藏锋以成鄙夫之过!”由是大知名,号为“霹雳手”。后为永年令,有惠政,人吏刊石颂之。历任仓部郎中,以老疾废于家。

漼色养劬劳,十数年不求仕进。父卒后,应大礼举,拜陈留主簿,累迁监察御史。时吏部侍郎崔湜、郑愔坐赃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漼同鞫其狱。安乐公主及上官昭容阿党湜等,漼竟执正奏其罪,甚为当时所称。三迁中书舍人。

太极元年,睿宗为金仙、玉真公主造观及寺等,时属春旱,兴役不止。漼上疏谏曰:

臣谨案《礼记》春、秋令曰:无聚大众,无起大役,不可兴土功,恐妨农事。若号令乖度,役使不时,则加疾疫之危,国有水旱之灾,此五行之必应也。今自春至夏,时雨愆期,下人忧心,莫知所出。陛下虽降哀矜之旨,两都仍有寺观之作,时旱之应,实此之由。且春令告期,东作方始,正是丁壮就功之日,而土木方兴,臣恐所妨尤多,所益尤少,耕夫蚕妾,饥寒之源。故《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传》以为“岁三筑台”;“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以“时作南门,劳人兴役”。陛下每以万方为念,睿旨殷勤,安国济人,防微虑远。伏愿下明制,发德音,顺天时,副人望,两京公私营造及诸和市木石等并请且停,则苍生幸甚。农桑失时,户口流散,纵寺观营构,岂救黎元饥寒之弊哉!

疏奏不报。寻转兵部侍郎,以铨叙平允,持授一子为太子通事舍人。

开元五年,迁吏部侍郎,典选数年,多所持拔。再转黄门侍郎,代韦抗为御史大夫。漼早与张说特相友善,时说在相位,数称荐之。漼又善于敷奏,上亦嘉重焉。由是擢拜吏部尚书,寻转太子宾客。漼家世俭约,既久居清要,颇饰妓妾,后庭有绮罗之赏,由是为时论所讥。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余,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漼从祖弟宽。宽父无晦,袁州刺史。宽通略,以文词进,骑射、弹棋、投壶特妙。景云中,为润州参军,刺史韦铣为按察使,引为判官,清干善于剖断,铣重其才,以女妻之。后应拔萃,举河南丞。再转为长安尉。时宇文融为侍御史,括天下田户,使奏差为江南东道勾当租庸地税兼覆田判官。转太常博士。礼部拟国忌之辰享庙用乐,下太常,宽深达礼节,特建新意,以为庙尊忌卑则登歌,庙卑忌尊则去龠。中书令张说谓宽明识,举而行之。再迁为刑部员外郎。有万骑将军马崇正昼杀人,时开府、霍国公王毛仲恩幸用事,将鬻其狱,宽执之不回。兵部尚书萧嵩为河西节度使,奏宽及郭虚己为判官,累年专见委任,嵩加中书令,宽历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兵部侍郎。开元二十一年冬,裴耀卿以黄门侍郎知政事,扈从出关,知江、淮转运,于河阴置仓,奏宽为户部侍郎,为其副。

宽性友爱,弟兄多宦达,子侄亦有名称,于东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对,甥侄皆有休憩所,击鼓而食,当世荣之。选吏部侍郎,及玄宗还京,又改蒲州刺史。州境久旱,入境,雨乃大浃。迁河南尹,不附权贵,务于恤隐,政乃大理。改左金吾卫大将军,一年,除太原尹,赐紫金鱼袋。玄宗赋诗而饯之,曰:“德比岱云布,心如晋水清。”

天宝初,除陈留太守,兼采访使。寻而范阳节度李适之入为御史大夫,除宽范阳节度兼采访使河北替之。其年,又加御史大夫,时北平军使乌承恩恃以蕃酋与中贵通,恣求货贿,宽以法按之。檀州刺史何僧献生口数十人,宽悉命归之,故夷夏感悦。

三载,以安禄山为范阳节度,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玄宗素重宽,日加恩顾。刑部尚书裴敦复讨海贼回,颇张贼势,又广叙功以开请托之路,宽尝几微奏之。居数日,有河北将士入奏,盛言宽在范阳能政,塞上思之,玄宗嗟赏久之。李林甫惧其入相,又恶宽与李适之善,乃呼裴敦复,且以宽之语告之。敦复使气性疏,与宽素不相下,以为林甫推诚于己,因愿结之,且诉其冤。先是,宽以亲故名嘱敦复,求请军功。至是敦复气愤发其事,林甫曰:“公宜速奏,无后于人。”寻而敦复扈从幸温泉宫,宽在京城未发。遇有敦复下军将程藏曜、郎将曹鉴。鉴,郴州富人;藏曜,岭南首领之子。皆有他事,与人诣台告诉,宽受其状,捕鉴等鞫之。敦复判官太常博士王悦闻之,谓宽求其过,连夜诣汤所以告。敦复大惧,促装待罪,因令子婿以五百金赂于贵妃姊杨三娘。杨氏遽为言之,明日贬宽为睢阳太守。

宽以清简为政,故所莅人皆爱之。当时望为宰辅。及韦坚构祸,宽又以亲累贬为安陆别驾员外置。林甫使罗希奭南杀李适之,纡路至安陆过,拟怖死之。宽叩头祈请,希奭不宿而过。宽又惧死,上表请为僧,诏不许。然崇信释典,常与僧徒往来,焚香礼忏,老而弥笃。累迁东海太守、襄州采访使、银青光禄大夫,转冯翊太守,入拜礼部尚书。十四载卒,年七十五。诏赠太子少傅,赙帛一百五十段、粟一百五十石。兄弟八人,皆明经及第,入台省、典郡者五人。

宽殁之后,弟珣为河内郡太守。安禄山反,以执父丧,将投阙庭,恐累其母,乃诣河东节度诉诚而退。后在母忧,又陷史思明,授其伪官委任,使弟朗密奉表疏至上京。代宗时,为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河东道租庸判官。

王丘,光禄卿同皎从兄子也。父同晊,左庶子。丘年十一,童子举擢第,时类皆以诵经为课,丘独以属文见擢,由是知名。弱冠,又应制举,拜奉礼郎。丘神气清古,而志行修洁,尤善词赋,族人左庶子方庆及御史大夫魏元忠皆称荐之。长安中,自偃师主簿擢第,拜监察御史。

开元初,累迁考功员外郎。先是,考功举人,请托大行,取士颇滥,每年至数百人,丘一切核其实材,登科者仅满百人。议者以为自则天已后凡数十年,无如丘者,其后席豫、严挺之为其次焉。三迁紫微舍人,以知制诰之勤,加朝散大夫,再转吏部侍郎。典选累年,甚称平允。擢用山阴尉孙逖、桃林尉张镜微、湖城尉张晋明、进士王泠然,皆称一时之秀。俄换尚书左丞。

十一年,拜黄门侍郎。其年,山东旱俭,朝议选朝臣为刺史以抚贫民,制曰:“昔咎繇与禹言曰:‘在知人,在安人。’此皆念存邦本,光于帝载,乾乾夕惕,无忘一日。而长吏或不称,苍生或未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仍重诸侯之选,故自朝廷始之。”于是以丘为怀州刺史,又以中书侍郎崔沔等数人皆为山东诸州刺史。至任,皆无可称,唯丘在职清严,人吏甚畏慕之。俄又分知吏部选事,入为尚书左丞,丁父忧去职,服阕,拜右散骑常侍,仍知制诰。

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病卒,中书令萧嵩与丘有旧,将荐丘知政事,丘知而固辞,且盛推尚书右丞韩休,嵩因而奏之。及休作相,遂荐丘代崔琳为御史大夫。丘既讷于言词,敷奏多不称旨。俄转太子宾客,袭父爵宿预男,寻以疾拜礼部尚书,仍听致仕。

丘虽历要职,固守清俭,未尝受人馈遗,第宅舆马,称为敝陋。致仕之后,药饵殆将不给。上闻而嘉叹,下制曰:“王丘夙负良材,累升茂秩,比缘疾疹,假以优闲。闻其家道屡空,医药靡给,久此从宦,遂无余资。持操若斯,古人何远!且优贤之义,方册所先,周急之宜,沮劝攸在。其俸禄一事已上,并宜全给,式表殊常之泽,用旌贞白之吏。”天宝二年卒,赠荆州大都督。

史臣曰:有唐之兴,绵历年所,骨鲠清廉之士,怀忠抱义之臣,台省之间,驾肩接武。但时有夷险,道有污隆,用与不用而已。睿、玄之世,若李杰、毕构、苏珦、郑惟忠、王志愔、卢从愿、裴漼、王丘并位历亚台,名德兼著。如尹思贞、李朝隐折李承嘉、窦怀贞,辱闾兴贵、赵常奴,诗人所谓不畏强御者也。解琬总兵朔野,料敌如神,功遂身退,深知止足,兹亦有足多也。

赞曰:尚书亚台,京尹方伯。我朝重官,云谁称职?杰、构、珦、忠,能竭其力。愔、愿、漼、丘,聿修厥德。贞蔑大僚,隐绳贵戚。琬驰令名,燕、蜀之北。


译文

尹思贞,京兆长安人。二十岁应试中举,任隆州参军。当时晋安县有土豪蒲氏,横行霸道,无法无天,前后官吏,谁也奈何不得他。州官令尹思贞处理。他查出了蒲氏奸赃数以万计,依法将他斩首。远近的人无不拍手称快,并刻石来记下这件事,由此尹思贞知名。后调任明堂县,以善政闻名。后升任殿中少监、检校氵名州刺史。正当契丹孙万荣叛乱,河朔一带极不安宁,尹思贞善于绥抚,只有他的治地没有被惊扰,武则天特别下玺书褒扬赞美他。

长安年中(703),七次迁任秋官侍郎,因不听从奸臣张昌宗而被诬构罪名,降职到定州任刺史,又调任晋州刺史。不久,又调入朝廷任司府少卿。当时司府少卿中有侯如一,处事也极严厉,吏人曾传这样一句话:“不怕侯卿杖,只怕尹卿笔。”他为众人所敬服达到如此地步。不久,加银青光禄大夫,在住宅中挖出古戟十二,接着门前有了有衣之戟,时人很是惊异。

神龙初年(705),尹思贞任大理卿。当时武三思专权,御史大夫李承嘉随声附合,雍州人韦月将告武三思谋反,唐中宗大怒,下命将韦月将处死。尹思贞以春季是万物得生的月份,坚持奏请不可行刑,便改为杖刑流配岭南。武三思令有司非法加害,尹思贞又坚持抵制。李承嘉领会武三思的旨意,托以另外的事,不许尹思贞入朝廷。尹思贞对李承嘉说“:你擅作威福,不顾国法,附和奸臣,谋图不轨,是要除掉忠良来为所欲为吗?”李承嘉大怒,便劾奏尹思贞,尹思贞被贬为青州刺史。青州境内有蚕一年四熟。黜陟使、卫州司马路敬潜八月到青州,见蚕茧叹道:“不是善政所致,谁又能出现这种盛况呢!”特意上表荐举尹思贞。尹思贞前后任十三州刺史,皆是清廉治政。

睿宗即位,征用为将作大匠,封为天水郡公。当时左仆射窦怀贞兴土木建金仙、玉真两座道观,调动工匠,尹思贞常节减人员财物。窦怀贞怒,频频指责尹思贞。尹思贞道:“阁下身为宰相,任重在辅弼谐和,然不能赞助圣明,却大兴土木,害及百姓,难道不感到惭愧吗?又受小人的谮言,轻视侮辱朝臣,今日之事,不能随便了事。”说罢拂衣而去,闭门数天,皇上听说就特令他不要放弃职守。那一年窦怀贞伏法处死,皇帝下诏表彰他贤良方正,能“折佞臣之枯权,拂衣而谢”。不久尹思贞兼任申王府长史,又迁任户部尚书,因年老多病多次上表请求告老还乡,后得准允。开元四年(716)去世,享年七十七岁,赠黄门监,谥号为简。

李杰,本名务光,相州滏阳人。他是后魏并州刺史李宝的后代。其先人由陇西迁至滏阳。李杰少年时就以孝友著称,中举,累任天官员外郎,明敏有治政的才能,深得人们的赞誉。神龙初年(705),迁任卫尉少卿,任河东道巡察黜陟使,在所有黜陟使中他考核评议最好。开元初,李杰任河南尹,勤于治理,每有公事,无论是如何难办,也从不搁置不处理,由此官府内无积压的公事,吏民都很敬爱他。先是河、汴之间有梁公堰,年久失修堰破,致使江、淮的漕运不通。李杰上奏调拨汴、郑的人工来疏通,省功而且很快完工,于公于私都带来很大的便利,于是在水岸边刻石来记他的功绩。

不久,他代宋王景任御史大夫。当时皇后的妹婿尚衣奉御长孙昕与他的妹婿杨仙玉因在里巷遇见李杰,便殴打李杰。皇上大怒,下令斩长孙昕等。散骑常侍马怀素认为中春阳和的月份,不可行刑,多次上表陈请。皇上于是下令“:行法令应由近及远,行罪应先亲后疏。长孙昕、杨仙玉等凭自己是皇亲国戚,恣行凶险,违法乱纪,损辱大臣,情特难容,故令斩决。今群臣多次上表,诚心诚意坚持相请,以阳春季节,非肃杀之时,援引古今,词义恳切。朕虽想听取众臣的意见,情也惜法,但既应当宽异门之法,顺应枯木的凋敝,就应决杀,以谢百僚。”

李杰第二年监督桥陵的建造,赐爵武陵子。开始,李杰监督建造,引荐侍御史王旭为判官。王旭贪财受赃,李杰将要依法处理但未得证据,反被王旭所诬陷,贬为衢州刺史。不久,调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又被所劾奏,免官归乡。不久去世。追赠户部尚书。

解琬,魏州元城人。少年应试中举,任新政县尉,又调任成都县丞。因为奏章很合皇上的心意,超升监察御史,因父丧丁忧而离职。武则天认为解琬善于处理边防事务,起用他复任原官,令他去西域安抚少数民族,他因守丧而坚持辞拒。武则天很称赞他的孝心,并下旨:“解琬孝性很是淳正,哀情恳切,坚辞任官之荣誉,乞请完成丧礼,这实可以激扬风俗,勉励名节,允其所请。还是让他守丧完而赴任。”

圣历初年(698),解琬任侍御史,充当使节去安抚乌质勒及十姓部落,都处理得顺利而且合适,藩人大悦,因有功迁升御史中丞,兼任北庭都护、持节西域安抚使。解琬平素与郭元振同官,很友好,于是被宗楚客所诽谤,因此降任沧州刺史,任职时治政务求存大体,有全局观,很得人和。景龙年中(708),升任右台御史大夫,兼持节朔方行军大总管。解琬前后在军中任职二十余年,屯田习战,多有所利益,边境安宁。

景云二年(711),他仍为朔方军大总管。解琬分派随军要籍官河南县丞张冠宗、肥乡县令韦景骏、普安县令于处忠等校检三城的军员,在这里减兵十万人。不久授右武卫大将军、兼检校晋州刺史,赐爵济南县男。以年老多病,上表请求告老还乡,上方还未批准便离去。随后皇上也特别优待了下诏加授他金紫光禄大夫之荣誉职务,准许他告老还乡,俸禄按品级全给。不久皇上又降玺书慰劳他“:卿才识气度坚正高远,以忠正彰明立身,正行为而治事。类似张骞出使,等同魏绛和戎。职兼连文事武备,独当一面建功,勤于国事,实在是国家元老。今脱靴归闲,拂衣高谢,其高尚品德本可以激励端正民俗,其清正廉洁可以作为做官的典范,良可嘉善,宜很好地安养以求百年长寿。”

不多久,吐蕃侵犯边土,又召回解琬任散骑常侍,令他与吐蕃划定地界,兼处置十姓的降户。解琬说吐蕃一定暗怀叛计,请求派兵十万在秦、渭等州严加防范,那年冬季,吐蕃果然侵犯边境,被解琬所布署的军队击败逃走。不久,解琬又上表请求解甲归田,未得允许,调任太子宾客。开元五年(717),外调任同州刺史。第二年去世,享年八十余岁。

王丘,是光禄卿王同皎的堂兄的儿子。父亲王同日至,左庶子。王丘十一岁时,应童子科考试登第,当时所有的童子都是以背经文应试,只有王丘独以文章考中,因此知名。他二十岁时,又应试中举,拜奉礼郎。王丘神气清古,而且志行修洁,特别善于词赋。族人左庶子王方庆和御史大夫魏元忠皆称扬推荐他。长安年中,他由偃师主簿提拔,拜监察御史。

开元初年(713),调任考功员外郎。原先,考功举人,开后门拉关系盛行,取士很滥,每年达数百人之多。王丘一一复核材料,登科的仅只有一百人。人们议论,认为从武则天以后数十年,没有谁能赶得上王丘的,其后席豫、严挺之再其次。王丘三任紫微舍人,以主管制诰的勤谨,加朝散大夫之职,又调任吏部侍郎。选拔人才多年,都很公平恰当,他提拔任用了山阴县尉孙逖、桃林县尉张镜微、湖城县尉张晋明、进士王泠然,都被世人称为一时之秀。不久换职尚书左丞。

开元十一年(723),王丘任黄门侍郎,那一年,山东大旱歉收,朝廷从朝臣中选刺史去安抚贫民,下旨道:“古代咎繇对大禹说:‘在知人,在安人。’这都是说心上想着国家的根本,光大帝业,小心谨慎,无一日遗忘。但是长吏中有不称职的,百姓中有不能安生的,朕深思依循良好的政治,来矫正过失,依旧要很重视诸侯的选拔。”这样就派王丘为怀州刺史,又派中书侍郎崔沔等数人都去任山东诸州的刺史。到任,皆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只有王丘在职清严,官民又敬又畏。不久,又分管吏部选拔人才的工作,入台阁任尚书左丞。父丧去职,期满,拜右散骑常侍,仍管天子的诏书等制诰之事。

开元二十一年(733),侍中裴光庭病卒,中书令肖嵩与王丘有老交情,将推荐王丘任宰相,王丘得知坚决辞谢,并且极力推荐尚书右丞韩休,肖嵩也固请上奏,到韩休做了宰相,便推荐王丘代崔琳任御史大夫。王丘因不善言辞,奏对多不称皇上的心意。不久调任太子宾客,袭父爵为宿预男。不久带病拜任礼部尚书,后告老还乡。

王丘虽然历任要职,但却固守清廉,从不受人馈送,住宅车马,均是很敝陋的。辞官归田以后,病了连吃药的钱都有困难。皇上闻知而赞叹,下书道:“王丘一向富有才华,累升要位,由于多病,借此辞官在家。闻其家道屡空,医药不给,长期做官,竟无余资。持操如此,离古圣人何远!王丘俸禄,应当全给,以此来表示殊常的待遇,用来表彰廉洁之吏。”天宝二年(743)去世,追赠荆州大都督。